今年五月下旬﹐一本全新的占士邦小說Devil May Care面世。何止魔鬼會在乎這位世界知名的頭號間諜﹐一眾邦迷更是翹首以待﹐負責執筆的﹐自然不是早已仙遊的原作者伊恩費萊明(Ian Fleming)﹐而是得其家族授權的另一位英國名作家福克斯﹐他事先張揚﹐新作延續百分之八十的費萊明風格﹐以紀念這位007生父的百年誕辰。
費萊明筆下的占士邦﹐潮型帥靚正﹐觸覺敏銳﹐機智過人﹐風流成性﹐亦風趣幽默﹐如此上品﹐惹起女性讀者思想越軌﹐實在人之常情﹐是故在007的電影世界﹐選角嚴謹不在話下﹐也為不少荷里活男星開創事業的輝煌﹐前幾年在007智破皇家賭場擔綱主角的丹尼爾克雷格(Daniel Craig)便是一例。
但007的小說世界﹐畢竟是一個男權至上的世界﹐更是全球許多男性集體夢遺的理想世界﹐換上女權主義者的視角來看﹐占士邦對女性粗野﹐不解女性溫柔﹐不諳敦倫的起承轉合﹐賤男之惡名﹐也不妨給費萊明冠上﹐多少中外作家喜歡把自己化身成小說裡的主角﹐他也不例外﹐至少﹐在不少男士的眼中﹐他的作品引人入勝﹐文筆才情以外﹐還有其獨特的人生經歷。費萊明出身銀行世家﹐是典型的二世祖﹐父親華倫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陣亡法國﹐ 但他少年得志﹐早年入讀伊頓公學﹐也曾考進英國皇家軍事學院﹐但不久給校方革除﹐理由: '與女性行為不檢'﹐母親隨後將他送往法國和德國﹐一心希望兒子踏上從政之路﹐但費萊明不爭氣﹐最終考不上外交部。
痛定思痛以後﹐費萊明決定從事新聞行業﹐投身路透社﹐上世紀三十年代末﹐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他因緣際會﹐當上負責皇家海軍情治長官的助手﹐自此在波雲詭譎的諜海游弋。漫長的間諜生涯﹐啟發了費萊明在戰後創作占士邦﹐使007成為二戰以後英國人在世界舞台繼續瀟灑的文化符號。大不列顛﹐在歷史煙雲裡曾經滄海﹐英國的伊利沙伯一世﹐便是諜報情治的老祖宗。十六世紀初﹐亨利八世繼承都鐸王朝﹐在治國方面﹐他如魚得水﹐亦膽色過人﹐如就離婚一事﹐不惜跟教廷決裂﹐另立聖公會﹐開創新局﹐但在一索得男的征途上﹐卻諸事不順﹐先後六次婚姻﹐皆苦無突破﹐其中一位王妃安寶蓮﹐接連的十月懷胎﹐都曾誕下男嬰﹐但不幸相繼夭折﹐倖存的女嬰﹐便是往後的伊利沙白一世。亨利八世不忿﹐女兒出世不久﹐便向安寶蓮報復﹐誣蔑她通姦之罪﹐更把她送進倫敦塔處死。母親含冤而逝﹐女兒頓變私生女﹐名不正而言不順﹐後來的堂姐瑪利﹐自認皇室正統﹐繼承王位指日可待﹐在應否歸順梵蒂岡的宗教問題上﹐兩人亦意見分歧﹐血緣之爭勢所難免﹔而各地封邑﹐也各懷鬼胎﹐覬覦王位﹐加上對外的西班牙海軍橫渡英倫海峽﹐戰事如箭在弦﹐種種的內憂外患﹐迫使伊利沙白的生活﹐終日跟惶恐與不安為伍﹐為抵抗敵人意圖奪位﹐首要的任務﹐少不了準確的情報收集。占士邦秉承英國情治系統一脈﹐其間諜隔世太師爺之一﹐不乏效力伊利沙白一世的大文豪莎士比亞和馬羅 (Christopher Marlowe)。英國史家發現﹐莎士比亞的眾多劇作﹐深藏為女皇歌功頌德的文字密碼﹐伊利沙白時代的御用文膽﹐莎翁當之無愧。
小說家創意天馬行空﹐但靈感多源自於生活﹐費萊明的007﹐ 時間﹐人物﹐地點﹐故事線索﹐游走於虛實之間﹐間諜這一門事業﹐也就是真相與幻像的買賣﹐以生命作賭注﹐稍一不慎﹐性命難保。小說中的007智勇兼備﹐而現實中的費萊明﹐在人類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卻曾經徘徊﹐最終選擇同情魔鬼。英國報界最近發現一封費萊明寫於1938年9月28日的信。七十年前﹐英倫三島以至整個歐洲的命運﹐完全取決於時任英國首相的張伯倫和希特勒在慕尼黑的談判結果。當時從事英國海軍情報工作的費萊明﹐仇恨法西斯主義﹐但關鍵時刻﹐他卻順應了當時英國政界的民意﹐贊成向納粹德國伸出橄欖枝。
這也許是英國近代情報史上一幅尷尬的剪影。因為費萊明促和的信件﹐屬私人感言的可能性﹐遠遠低於他以情報人員的身份撰寫。根據他當時的分析﹐若希特勒嚴守1920年凡爾賽條約不擴張領土的承諾﹐英國沒有理由跟德國開戰﹐問題的骨節眼處﹐在於希特勒是否可信。很明顯﹐英國的保守黨政府落錯了注碼﹐張伯倫低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德國主流社會對列強關於凡爾賽條約的怨忿﹐但英國人對於一次大戰﹐大部分仍猶有餘悸﹐這很大程度上左右了當時政府的決定。後來接替張伯倫出任戰時的丘吉爾﹐實早已洞悉天機﹐奈何孤掌難鳴。早於1932年﹐他已主張提防德國加強軍備之意圖﹐並建議英國重組皇家空軍﹐成立國防部﹐一切建言﹐給朝野拋諸腦後﹐在保守黨內受盡杯葛﹐更斥其為好戰分子。丘吉爾孤憤難平﹐素性自我流放﹐上世紀三十年代末﹐當歐洲的天空戰雲密佈時﹐這位深具先見之明的智者正在美國寫生度日。
許多人不解費萊明綏靖德國的觀點。其傳記作者Andrew Lycett曾說﹐這位小說作家對德國有一種相當矛盾的情意結﹐他少年時期曾在德國受學﹐也時有親德的傾向﹐也許像許多漢學家一樣﹐當一夕夢醒﹐卻換來半生的錯愛﹐最佳的感情宣泄﹐莫過於在007小說中﹐安排絕世奸角給德國人。費萊明家族與丘吉爾關係密切﹐丘翁更曾在費萊明的父親過世時為其撰寫悼文﹐若費萊明稍為早慧﹐年少時多向丘吉爾請益﹐其情治事業的成就﹐或許另有一片天地。
無論如何﹐費萊明妙筆一揮﹐把一丸本要湮沒在星月交輝下的紅日﹐從帝國歷史的地平線上撈起﹐為二戰後的英國﹐賦予文化上不一樣的新生﹐在占士邦的溫柔鄉裡﹐延續大不列顛曾經金槍不倒的神話。007的故事精彩﹐在於費萊明全情投入角色﹐意到筆到﹐他曾一度半開玩笑的承認﹐占士邦的系列小說﹐其實是他個人的自傳﹐也反映出二戰後英國人百廢待舉﹐亟欲尋找屬於昨天的自尊和自豪的焦慮心態。即使冷戰時代的帷幕揭開﹐世界的鎂光燈都投射到美國和蘇聯這兩大強國﹐大不列顛在現實中退居二線﹐但只要一本007小說在手﹐每個人都可以美酒佳餚﹐一匙Beluga魚子醬﹐跟味蕾纏綿於激蕩的紅色五月﹐一支華麗的法國香檳﹐奏起了舌尖和葡萄氣泡浪漫起舞的凡爾賽﹐而這一夜繾綣的囈語﹐也注定在Por Una Cabeza的女人香中﹐緩緩地﹐酥軟地溶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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